〈Eighth〉-2

作品:《满天星

    白色的墙壁、白色的床、白色的椅子,医院就是一个白色的世界。充满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尖。
    令人沉闷的空间压抑着过来的每个人。
    白志纬缓缓走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年轻人。
    「你就是邱宇泽?」邱宇泽抬起头,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子。
    「我是,你就是白维的父亲吧?叔叔好。」
    「久仰。」
    「我想知道,为什么白维会变成这样。」白志纬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。
    「那时候,我们要转弯,但是有一台机车突然衝过来,我将白维拉回来,抱住他,但是我们都因为重心不稳,所以向后倒去,虽然我抱住白维,但是他的头却意外撞到后面的石头。」邱宇泽缓缓的解释着,后悔、懊恼,几乎将邱宇泽湮灭。那时候应该要好好互助她的头部的。
    「是这样阿。」
    「虽然造成这样的原因,但是我还是谢谢你,到最后还是保护着我的女儿。」
    「这是我的对她的承诺。我会保护她一辈子的。」
    「…可以和我讲讲,关于她心魔的那件事情吗?」
    似乎是感受到白志纬的诚意,邱宇泽缓缓道出所有的一切,从小葵爱上白维,到白维拒绝,最后造成小葵的自杀,所有的一切。
    「是这样啊…都怪我,太过忙碌了,对待她,也太过苛刻了。」白志纬露出懊恼的神情。
    「谢谢你,邱宇泽。」
    「不会。」
    「其实我跟白维的妈妈讨论过,我们想要把白维送到美国去居住,让她可以喘口气。」
    「嗯。」
    「虽然对你很抱歉,但我希望你可以离开白维。」
    「我尊重你们的决定,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。你们不过只是让白维逃避而已。」
    「我明白你的意思,但我只想让我的女儿过得开心。」远处,一抹美丽的身影出现。
    邱宇泽明白,眼前的是白维的母亲。
    「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接受吗?」邱宇泽淡淡的说。
    「嗯。」
    很久很久以后,我从妈妈的嘴里,听见邱宇泽和父亲的那一场对话,听说,那也是妈妈在其他护士的嘴里听来的。因为父亲不想要让妈妈知道,他曾经这么做。我曾经想过,如果没有意外,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?或者是,如果妈妈在走快一点,结局就会改变?
    ***
    「…请你离开白维,我知道我提出这个要求很自私,但现在的我只希望他能够快乐。」父亲的声音?他在对谁讲话?邱宇泽吗?
    「我知道了…」邱宇泽?!他妥协了?为什么?他不是说好不会放开我的手吗?
    「我只有几个要求。」
    「你说。」
    「白维醒了后,可以让我再见她一面吗?」什么意思?邱宇泽真的要离开吗?
    「…」
    「我想,对她讲点话,也可以让她早点解脱,放弃我。」邱宇泽幽幽地说出,我从语气中听出来他究竟有多难受。既然这么难受,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呢?放弃他?邱宇泽你这个浑蛋,你怎么可以这样说…想哭,想跳起来骂他,可是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。只能静静地躺着,听着他们说话。
    「好,我答应你。」
    「另外,可以在答应我一件事情吗?」
    「你说。」
    「以后可以给白维一点自由吗?」
    「你!..」
    「白维是一个很有自主性又很自律的女孩,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让你们担心的事情。」
    邱宇泽…
    「我知道了,我会再跟白维好好讨论的,谢谢你。」一阵脚步声,宣告他的离去。
    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,从眼角滑落。
    「小维阿,爸爸真的做错了,求求你赶快起来吧。」这是第一次,父亲的声音不再严厉,不再苛刻,不再咄咄逼人。是那么的温柔、哀求。
    原来,父亲是真的爱我的。
    「老公…」
    「我早该听你的,我不该对她太过要求的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我该相信她的。」
    「老公,现在还不迟阿。」妈妈的声音很温柔,带语句间透着哀伤。
    我动了动手指,睁开眼…
    「小维!!」妈妈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。
    「妈妈…」
    「小维你终于醒了。」
    「…」
    眼前是一片黑,但是我明明睁开双眼了阿。
    怎么回事?!我瞎了吗?
    双手在空中挥舞着。
    「小维你怎么了?」父亲紧张的声音传来。
    「我…看不见…」
    空气瞬间凝结,随即,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父亲慌张地喊叫。
    「医生,医生!!」
    「孩子…」
    吼叫的父亲,哭泣的母亲,以及看不见的我。
    我的心下沉到无底的黑洞中。
    2018.12…?2019.01…
    到医院这是第几天,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。
    从醒来那天的绝望,到今天,我的眼已经被纱布一层一层的封起来了。
    医生说,我会这样是因为受伤的时候一块凸起的石头撞到后脑,造成脑震盪外,也压迫到我的脑中管理视觉的区域,所以里面有小小的血块,造成视觉消失,目前有两个方法,第一个是观察,看血块会不会自己消失,等他慢慢消失,就会没事,但是如果他一直不消失,就必须动手术。
    而刚好,我幸运的是前者,随着时间观察下来,我脑中的血块缓慢的缩小。
    而这之间,邱宇泽没有一天来看过我。
    他这是打算不告而别吗?
    因为看不到,我当然也用不了手机,早知道就不要那么信赖手机了拉,应该把邱宇泽的电话给记下来,这样我现在也可以打给他了。
    喀喀。
    病房的门缓缓地被推开了。
    我抬头望了望。
    这时间会是谁啊?妈妈回去准备东西,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拉,父亲去公司处理一下东西,马上就会回来的,但是有这么快吗?
    这脚步声…
    他终于来了…
    「泽?是你吗?」疑问句,但我的语气是肯定的。
    「…」
    「你还好吗?你有没有受伤?」我从床上站起来,伸出手,向四处找寻。
    那时候的他,是抱着我的,他有没有受伤呢?
    「你不怪我吗?」过了多久我不知道,但是我感觉到泽的声音是颤抖的。
    我知道他在问什么。毕竟他这么久都不来看我,就算我没有听到那场对话,我也早就猜到了。
    「不怪。」我停下四处挥舞的手,因为我知道泽就在这。
    「为什么?」他悲慟的抓着我的肩膀。
    「因为我知道,你比我更痛。」
    心痛我的伤,也心痛我们再也没办法在一起了。
    是啊,我们沉默着,因为我们都知道,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谈话了。
    突然,他抱住了我。
    很紧很紧。
    几乎仅到不能呼吸。
    「你就不曾怀疑我变心吗?」他笑着说道。我知道他想要让气氛变好一点。
    「你在开玩笑吗?」
    「就当作我是变心了吧,你要过得很好很好。」
    「好,就当作你变心了。」我笑着笑着,但是泪水怎么就这样滑落了呢?
    一个连离开都在替我着想的人,怎么可能会变心呢?
    真是傻瓜,而更傻的我,去只能去相信他的话,因为我知道,不管我怎么要求,都不会改变事实,只会让情面变得更难看而已。
    「别哭。」邱宇泽温暖的手抚着我的脸庞,轻轻抹掉我的泪。
    我们紧紧地相互依偎,过了很久很久之后,我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那是妈妈特有的高跟鞋声音。
    邱宇泽,缓缓的松开了手。
    我感觉他站在我的面前,我将头上扬45度,因为我知道,这样他才能清楚地看见我的脸。
    一个轻轻地吻,落在我的额际。
    他放了一张纸在我的手心。
    我紧紧咬着我的下唇,害怕一松开,我就会喊叫他,我是多么的不想要他离开阿。
    喀喀…
    关门声响起,我知道,他已经离开了。离开了我的病房、离开我的眼前、离开我的世界。
    邱宇泽…为什么?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呢?为甚么我们总是不能在一起呢?为什么我们的幸福这么短暂呢?
    泪水不能停止,但如今也没有人可以帮我擦泪,为我止住泪了。
    我紧紧握着手中的那张纸,泣不成声。
    2021.06.18
    凤凰花开,驪歌轻唱...
    转眼间,我已经毕业了。再度踏上台湾的土地,莫名的感受到感动,我还以为我很久才会回到这里,没想到却只隔了短短的两年。
    他们也正好是在毕业季,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学士服,泪水交织,真是一个伤感的季节。
    铃铃~
    「喂?」
    「小维,你到学校了吗?时间快要到了喔。」
    「我在正门。」
    「等等我。」
    过没多久,我就看见苏苓和俊汉的身影。
    苏苓身穿鹅黄色的小礼服,头上夹着一隻银色的小蝴蝶,而俊汉则是身穿紫蓝色的西装,相同得,衣领也有一隻银色的小蝴蝶。这两个人,这样也要放闪。
    两年的时间,苏苓已经战胜心魔,克服忧鬱症,回到学校,回到俊汉的身边来。
    「好久不见。」我对他们淡淡地笑出来。
    这些年,我和苏苓都有持续在联络,我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。
    「小维,哇~你好像变得更美了。」
    苏苓呆呆地看着我。
    「好久不见。你真的变了。」俊汉的只有微微挑眉一下。
    我知道我这阵子得改变真的很多,把一直捨不得得长发给剪短了,皮肤也比以前要黑了一点。美国的太阳嘛。
    「人嘛,怎么可能没变。」我浅浅的笑着。
    「但是你真的变了很多,变得…像个女人了。」
    他们也都变了,苏苓变得跟小孩子一样,但还是一样,依赖着俊汉。而俊汉泽变了很多,他变得成熟,变的稳重,变得不再孩子气。
    我想应该是为了苏苓的童心,心甘情愿地长大。
    我们互相相识一笑,这四年,改变的东西太多了,我们只能被迫成长。
    「苏苓,好久不见了。」
    「真的。」
    我们紧紧的拥抱着。
    重生,儘管我们曾经犯错,曾经失误,曾经变成连自己的讨厌的人,但只要想要改变,就会改变。不管年纪,只要有心,什么都不迟。
    「邱宇…」
    「我们赶快走吧,你们不是说快要来不急了吗?」我打断俊汉的话,现在的我,还没有勇气可以坦然地听见他的名字。
    「对对对,我们赶快走吧。」苏苓如同过往的,拉住我的手,带我前往。
    「你们怎么会想到要约我啊?」
    「虽然你已经转学了,但我想,你仍就是我们班的、我们学校的,所以我们的毕业晚会,你怎么可以不参加呢。这场送旧,你一定要来的。」苏苓笑着说。
    「是阿,是苏苓说得,我们想了想,觉得就算你真的不能到,我们也要跟你说。」
    「谢谢你们,你们记得我,我真得很开心。」
    「可真没想到,你真的回来了呢,好开心。」
    「没办法,谁叫我真的很想念台湾的小吃。」
    「真是没良心,竟然不是我们,想当初你竟然还不告而别,我回到学校后,两个朋友都不见了,你知道我有多么惊慌失措吗?还听到你已经去美国了,而我却完全不知道,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?」
    「当然知道,谁叫某人阿,半夜哭着打给我,吓死我了,我还以为是冤魂呢。」
    「什么冤魂!太过分了,我真的很难过呢。」苏苓就拉着我得手对我撒娇着。
    「好啦,抱歉,就这样走了,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得。」
    「算你还有良心,不过说真得,你怎么会真的就这样跟你的父母去美国啊?」
    我呆了呆。笑了出来。
    那笑容,只有我自己知道,究竟包含了多少得无奈。
    「因为我的家人。」
    「嗯?」
    「那时候我不是受伤吗?」
    「恩,我记得。」
    「我那时候体会了一句话,看不见,反而看清了。」
    「咦?」
    「没错,是我们小时候的卡通。」
    「那时候我得视力渐渐恢復,有时候看的到,有时候模糊得很。但是那时候,我天天都在与我的家人争执,我不想要去美国,我不想要逃避。但是我渐渐的看见了一些事情。失去和得到,让我学会最多的就是珍惜,更加珍惜每一段感情、更加珍惜看似本来就有的东西,例如:视力。我更加珍惜所有我能看见的色彩,所有我能碰触的东西。」
    他们两个都静静地听着我讲。
    「那一天,我哭了,因为他、因为我的家人。看着他们的白发,看着他们手上布满的皱纹。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流下泪来。我才发现,原来我的父亲老了,老了这么多。我什么都不能做,什么都做不出来。我只能闷闷的,将所有看见的事情埋在我心中。虽然我真的恨过他,恨他为什么只要遇到有对我不好的人事物,就会要求我转学。这次,竟然让我到了美国。但是我的母亲、我的父亲,他们唯一的希望,就是我可以快乐,就是希望我可以离开这一切,让我痛苦得一切。虽然我还是希望待在台湾,但是为了他们放心,我选择迁就,陪着他们,带着他们的希望,到了美国。他们说得没错,到美国后,我的确逃避了一些事情,父母的感情也变好了,一切看似都很完美,但我知道我还是想念着台湾。」想念着他。
    其实我为什么会回来,我自己很清楚,不是因为想念台湾的美食、想念在这里的朋友吗?也是有,但是我想这最大的原因,还是因为他,就算我怎么否认,我都不能说我已经忘了他了。那个我深爱的他。
    渐渐的,我看见场地已经近了,我却开始畏惧了,这就是所谓得近乡情怯吧。
    「我还是…不要进去了吧。」
    「怎么可以!你都难得回来了。何况你今天还穿得这么美。」
    「如果你真的很介意他,那我就支开他。」俊汉挺起胸来说。
    我笑了出来。
    「好啦,不用了,我没关係的。」何况,我也想要遇见他。
    眼看礼堂得大门就在眼前,我不自觉得放慢脚步。
    突然,苏苓拉住我的手。
    「你先进去吧。」苏苓对俊汉说。
    俊汉看了看我们两个一眼,只好摸摸鼻子走进去。
    「小维,我真的不知道你和邱宇泽以及小葵发生什么事情,俊汉的确有跟我说一点,但是他从来不肯跟我说清楚,小葵,我是真的很抱歉,我当时候不再你们的身边,当然我现在抓住你,也不是想要你跟我解释,我只是想跟你说,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,过去的就是过去了,何况我想,就我认识的小葵,也不会希望你逃避面对他。所以不要再担心了好吗?就让一切过去吧。今晚的你,很漂亮,不要担心。」苏苓真挚地说道。
    我看着苏苓,我知道她一定误会了什么,但是我却没有开口。
    我的沉默,似乎让苏苓误以为我对自己没有自信。
    她拉着我到一面落地窗前面。
    眼前的我身穿白色的小洋装,衣领有一隻小小的金色小猫装饰着。
    烫捲的头发,用金色的蝴蝶得发夹绑出一个公主头。
    「你看看你,是多么的漂亮,在我眼中,你身上的气质是没有人可以取代得,所以别害怕好吗?」过了这么久,苏苓和我似乎回到以前那段最没有心机的日子,互相打气、互相支持着。
    走了弯路,还是可以回归正轨。那么,如果当初小葵没有自杀,那么我们是不是还是会变回好朋友呢?
    有时候的夜晚,我都还会梦到那一夜,她对我讲出她情感的那个夜晚,那个房间。有时侯我以为我已经看开了,但是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走出来。我依旧是…杀人兇手,这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的。
    「谢谢你。」我真挚得对苏苓说。
    顿时,我们都已红了眼眶。
    「对不起,我想,我一直欠你这句话。」苏苓红着眼对我说。
    「我也是对不起。」我抱住苏苓。
    过去得我们都不够成熟,做了太多伤害彼此的事情了。
    「现在想起来,真的觉得我们那时候好幼稚。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吵得死去活来的。」
    「但不也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们不够成熟,所以我们现在才可以笑看过往吗?」
    「好了,警告你喔,别哭了,现在得俊汉可不好欺负,要是被他知道我惹哭你,我就死定了。」我笑闹着说。
    「他才不会呢。而且我才不会哭呢,今天得我要美美得,才不要顶着一张哭花得脸走来走去得。」这时候的苏菱才破啼而笑。
    「我们进去吧。」我们挽着手,像以前一样,手牵着手。
    只不过这次我们进去得不是厕所,而是下一个旅程。
    再见。希望下一次的遇见,我们彼此都没了遗憾。
    我看着纸上这最后的一句话。眼泪终于滑落。